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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抚摸历史 韩非

 本文章共约5000字,阅读时间10分钟左右



                              

“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他们真的相遇在了秦王的宫殿,人多知遇独难求,人负知音独爱酬,这是他离梦想最近的一天,也是他离信仰最远的一天。

 

“夫韩,小国也,而以应天下四击,主辱臣苦,上下相与同忧矣。修守备,戒强敌,秦国短时间难以灭掉,东方五国还会响应救韩。赵国和秦国谁强谁弱,就在今年了,况且赵国已经暗中谋划许久了,我希望陛下深谋远虑,放弃攻韩!还有您的宠臣姚贾私交诸侯,您不能视而不管!”


   秦王政只是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挥挥手让韩非退下。


   韩非不禁流下了心酸的眼泪,面对人生知己,也是面对不能尽忠的敌人,是出卖自己的人品,还是舍弃自己的信仰?韩非的内心经受着巨大的折磨,他第一次遇到超乎死亡的艰难决策。


   李斯和姚贾一起走上前,满脸愤懑地对秦王说:“韩非终究是韩国的奸细,终为韩不为秦也,您看他穿着韩服坐着韩车,留下他是个祸害,必须找个借口诛杀他!”


韩非突然从梦中惊醒,他已经在狱中一连睡了十多个小时,这些天的煎熬、苦闷与彷徨让他头疼不已。


“秦王还是不愿见我吗?”


“是的,请您好自为之吧!”狱卒难为情地摇了摇头,上至咸阳卿大夫,下到庶民百姓,只要进了秦监狱基本上难逃一死。


韩非依靠在阴冷的墙壁上,倏忽间爆发出狂笑,他仿佛已经看透了这个人间,又转而头痛欲裂,死亡对于他来说是最好的解脱。


世人们啊!下次你们路过,人间已无我!


他的车轮在偏僻的小道上飞奔,一路旋风似的灰尘跟着飘舞,马车四面丝绸装裹,穿过无声的暮烟、渐渐地淹没在旷野中,韩非缓缓地站了起来,眺望着那远方白云环拱处的山岭线上的曙光,仿佛曙光里承载着遍体鳞伤的韩国的未来,他前往的地方,是希望与毁灭并存的秦国。青山座座皆巍峨,壮心上下勇求索,这一年,韩非仅三十余岁。


   “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他低声地反复吟唱,“您何故出此言?”侍从漫不经心地寒暄道,没料想他竟当了真,缓缓地讲述起曾经的岁月。

   

   荀子和他的两名爱徒享受着最后而又的深夜,枯秃的笔尖上袅出一种残破的音调,为他们两个书写不眠的思潮,他说世界是无情的机械,生死只不过是一道门,绝望与希望是并存的。黄海不潮,昆仑叹息,两千万生灵的前途,凝结在两位君子的灵魂中化作粉屑,心死神灭,中原鬼泣。


   “老朽恐怕无颜面对孔夫子了,年岁已高却仍碌碌无为,未来就看你们的了。”


每一名从事政治者都不想囿于世俗,或出卖于功名的浪潮,或流淌在责任的血河,多数人难免流于平庸,淹没在时代星河中。


韩非与荀子亮如极星的眼神相撞在了一起,在韩非那线条分明的脸庞上,闪烁着刚毅的光芒,李斯目不斜视地走向了西边,韩非却凝视着东方,眼神中似乎装满百余年的懵懂。兰陵一别,思绪无穷。


朝夕相伴数年的好友就此相别,“我得回去帮助韩国了,望君保重”,韩非的眼睛炯炯有神,正像荆棘丛中的一堆火,又好像一朵执着绽放的火苗,李斯邪魅地笑了笑:这是一个多么荒唐、执着又可笑的迷梦?


这不是韩非一个人的梦,它涵养在每一位士族的人心中,它是高尚的社会责任感,它是对大一统的渴望、天下苍生的怜悯。


韩非静静地站在新郑城下,多年的战争没有摧毁这座名城的威风,岩岩铁壁宛如固若金汤,斧纫溅星愈显蓬荜生辉,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远方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不真切的宫殿,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插翅欲飞,韩非深深地叹息:韩国四处民不聊生,唯独这王宫教人眼花缭乱。他心中明白,韩国靠着宜阳铁厂大发战争财,但这岂不是饮鸩止渴吗?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韩王稳坐龙椅之上,玉庭之下,韩非以臣礼拜见。


“报——秦军兵临西周,天子来向我们求援!”朝廷上瞬间议论纷纷,有的人怒眼峥峥叫嚣主战,有的人连续摇头示意避战。韩非趁机抬头环视了一圈,他发现韩王脸色凝重,似乎对场面上的两个方案都不满意。


“韩王啊!求求您可怜可怜我们,看在天子的份上拉我们一把吧!”庭下有不少西周旧臣,一个个早已哭成了泪人,他们也不想看见西周千年江山断送在他们这一代。


韩王邪魅一笑,惊得韩非身子一震——这与李斯当年的那一笑一模一样。底下的大臣们瞬间安静了,他们隐约察觉到,韩王心中已敲定了方案。


“寡人会倾尽全国之力帮助你们组织十万人的军队去御敌,诸位看这“肥周退秦”一计可好啊?”韩非露出了不堪的脸色,他绝望地心想:大王这样简直是荒谬至极,既不能救西周于水火之中,又不能积蓄力量、准备日后抗战,纯属一时之小伎俩。韩非怀揣着信念与梦想回到韩国,希望在这实现他的抱负,韩王今天的表现却给他的心头浇上了一盆冷水。


死寂之气笼罩着朝廷,他连大臣们的叹气声都听不见了。以术治国,是韩国百余年来的根本国策,申不害提出术治让韩国走向强大,可是后世不断妖魔化术治,让韩国不仅仅在争霸战争中诡计频出,整个朝野都变得勾心斗角。


    “启禀大王,微臣觉得一时之计不如一世之计,只有变法图强,才能彻底拯救韩国的命运,诡术固然十分重要,但能一统天下之人,定有磅礴之正气、长远的视野,稳扎稳打、韬光养晦。”韩非缓缓地抬起头,他胸中的浩然正气仿佛通畅了全身,平常口吃的他这回变得流畅无比。


“爱卿说得好,寡人回去一定考虑考虑。”韩王漫不经心道。韩非终于看穿了他挚爱的国家:一个只会阴谋诡计的君王和一群鼠目寸光的大臣,“术”的妖魔化让本该大发雷霆的君王学会了打太极,这是一个没有生机的地方。


“韩非,你先回家休息去吧!”古往今来任何改革不过是重新分配利益与权力,韩非子的一席话无疑深深地触动到了贵族们的利益。呜呼!你们怎么就不懂呢!韩国的根本利益才是大家的根本利益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半截埋在冰冷的宫殿下,半截藏在坚定的信仰里。


  “肥周退秦?荒诞可笑”远在南方的楚王在郢都听闻后笑得合不拢嘴,直教大臣们不寒而栗,乌泱泱的天与他的笑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又有几分相似,扑朔迷离的未知感教众人恐惧。

   

   其结果不出楚王意料,西周的虾兵蟹将根本挡不住秦国的职业军队,秦国版图在地图上东进一步,这意味着韩国的危险又多了一分。


韩非连夜赶到韩王帐下,急忙问道:“大王,西周兵败速度之快,有目共睹,若不变法图存,韩国危矣!”


韩王脸色惨白,嘴角上扬又忽然弯下,带着悲伤的语气说道:“寡人不傻,不敢让韩国江山丢在寡人手里,奈何术治已经成风,卿大夫们占山为王,寡人力不从心啊,只能想办法苟延残喘,寡人死后也就不用背亡国之罪了。”


 夜色下的韩国宫殿显得反常地破旧,这是原先郑国八百年来的都城,历尽了春秋与战国的纷乱、交融和繁华,曾经诸子百家在此云集论战,曾经晋楚在此争夺了两百年,曾经千千万万的商人云游至此,而今只有鹧鸪飞。


  李斯一个人夜行来到新郑城内,撞见了郁郁寡欢的韩非,他前去问道:“韩非,是我。”


  “嗯?李斯大人此番前来有何贵干?”韩非感到十分诧异:一个秦国的上大夫怎么会出现在新郑城内?


  “我看你在韩国混的不好,想带你去秦国谋发展……”不等李斯说完,韩非就打断了他:“我身为韩臣,永远不会侍奉秦国,请你离开吧。”


  与此同时,新郑城的另一侧也在上演着一出好戏。

  

  “你此行去凶多吉少,夫君定要万分小心!”郑国的妻子含情脉脉,此番被韩王召去,不知韩王又有什么计策。


   郑国是新郑城内大名鼎鼎的水工,新郑的护城河都是在他的指挥下改造的,就连各国使者都自叹不如。


   “诶,但愿我能活着回来,这乱世真教人活不了。”


   他不安地来到朝廷上,韩王兴高采烈地指着他对着秦国使者介绍:“这就是我国著名的水工郑国,寡人愿意把他借给你们,助秦国一臂之力!”


  “那这样真是太好了,愿秦韩二国再续秦晋之好!”


  待秦使者退下,韩王脸上的春风立马扫去,他故意压地音调对着郑国威胁道:“郑国,你去到秦国,务必把秦国拖垮,倘若你尽忠于秦,你的妻子们可不保了!”


  他如同断线的木偶般站立,失去了命运之手控制的线。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一时雷声大作,冷风穿梭在他的脊骨间,他直直地盯着前方,持续了数分钟,才缓缓从口中挤出一个字:“嗯。”


      韩非再一次领悟到了,这不仅仅是昏君与明臣的矛盾,而且卿与士族的矛盾,虽然他们都读过圣贤书,只不过卿大夫们把智慧错了地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必须消灭贵族,韩非才能带领士族们迎来春天。


     “水工疲秦”很快就破产了,郑国整改郑国渠,把关中平原修建成了“天府之国”,虽然郑国作为间谍不成功,但是作为一名卓越的水利专家,治理水患,改变了关中农业区的面貌,使八百里秦川成为富饶之地。

    “郑国啊,你真是秦国的万世功臣,寡人今天要好好赏赐你。”


“大王过奖了。我有个朋友姓韩名非,写下了《五蠹》《孤愤》等书,我还随身带了一些,我觉得对大王您可能有帮助,大王要不要过过眼?”


“当然可以啊!”秦王眉飞色舞道。


秦王拿起韩非的《说难》,长抒一口气,又连着抒了几口气,脸上泛出笑容,激动地站起来问:“这个韩非是何人?”


李斯告诉秦王说:“此韩非也,是我的老同学,在韩国不受重用。”“是啊,真是可惜了这个天才少年”一旁的老臣们紧跟着附和。


秦王急忙问道:“那正好,寡人要出兵韩国,一来要到郑国的家人,二来我要会会这个韩非,你看如何啊?”


“此法甚妙!”李斯心想多一个党羽自己发言权也多一些,初来秦国就是需要培植羽翼。


“这些小伎俩只能为韩延数岁之命,却为秦建万世之功,大王,再不改革可真的就来不及了,术治虽然有用却不适合现在啊!”韩非几乎是对着韩王吼着进谏。众大臣惊出一身冷汗,尔虞我诈的朝野上,第一次有人敢对着韩王吼,这即便韩王当时能不介意,也会授人以柄,断送韩非的仕途。

 

韩王开始眼角有些皱折,忽然灵光一闪,激动地对着韩非说:“爱卿,寡人理解你的意思,听闻秦王政很喜欢读你的作品,要不你再帮我们去当当说客,给寡人作出改变争取时间?”


韩非彻底对韩王失去了信任,术治冲昏了韩王的头脑,但他不得不接受这一行为。众卿们拍手叫好,故作玄虚地吹捧着韩非和韩王:这番又能让韩国苟延残喘一会了。


     原来秦王早就猜到了韩王的诡计,挥兵逼近宜阳要求韩国放出郑国家人并且索要韩非,但韩非仍不明觉厉,不知道自己是被秦王索走的。


历史如同一个瘸了半条腿的攀登者,当人们自以为领先了一步,下一步仍难免用到另一条腿,中国因封建得福,也因封建得祸。韩国因为申不害的术治而制霸诸侯,也因醉心于术治落后于时代。


黑沉的夜色中,山谷里闪动着道道幽幽青光,韩非的车队继续西行。


“所以你明白了吧,我前半生在韩国碌碌无为,却仍渴望报效韩国,为天下苍生做主”


““所以 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 真适合形容您!大丈夫就应该像您这样!”侍从突然一下反应过来,听完韩非讲的故事仿佛做了一个长梦,但他又迅速跌入了另一个梦境。


他那天正在为韩非准备西行的东西,忽然秦国使者走过来对他说:“是不是你们找不到一辆合格的马车了?李斯大人早就想到了贵国的不堪,早为韩非准备好了马车。”

   

   正当他准备道谢时,韩非径直走了过来,狠狠地瞪着秦使者说:“领过秦王和李斯大人的好意,但我是韩臣,不便坐贵国的马车。”


   于是那天韩非跑遍了新郑,好不容易借到了一辆破旧的旧贵族式马车和一身韩臣服饰,他怎么也没想到新郑城内的卿大夫们早就不用韩式马车和韩臣服饰了,就连上朝都可以穿各色的服装,韩王也无可奈何他们。


   韩国的礼数,是韩非心中最后的倔强。他的责任感与士人梦经历了岁月打磨,或许已深深地埋藏在了心中。


    韩非与秦王相见恨晚,人生难得一知己,但这已经引起了李斯的嫉妒。


   秦王终受了蒙蔽,下令将韩非治罪,韩非想向秦王解释,但无法得见,李斯则派人给韩非送去毒药,逼迫韩非自杀。不久,秦王悔悟,派人去救韩非,但韩非已死狱中。


  李斯冷冷地笑着,他和韩非一样都是士人,他们都有着一统的社会责任感,他们希望带领着士族们冲破贵族的规章制度。他诛灭韩非,并不是他个人罪恶,而是人性之尔虞我诈,不仅仅贵族们擅长勾心斗角,士人们在站稳脚跟以后,也会慢慢腐化。南宋的开国元勋张俊实际掌管军事系统,提拔刘锜、岳飞、韩世忠、虞允文,南宋军力由衰转盛,他本可一骑绝尘名垂青史,终免不了自我沉沦堕落。

  

  士人们的最初的梦想是天真且美好的,但总有一股神秘力量推着他们朝向人性之恶。韩非为世界留下了他的法、术、势,或许这就是他的遗言,也是他的死亡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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